看这温家屋子挺多,想必原先日子也不错,估计是因为温瑰行的病耗光了家底才显得这么落魄,哪哪儿都漏风。
我搓了搓胳膊,这屋里也这么冷,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冒起来,我还是回床上去裹着被子吧。
刚扯动一截被角,睡在里面的温瑰行就醒了,他目光微微停滞在床顶的帷幕上,仅仅迷茫了一刹那,就变得深邃黝黑,寒光内敛。
“你、你……你要喝水吗?”我恨不得跳下床去,离得远远的,这目光让我后脖颈发凉。
“扶我起来。”他嘴角微微动了动,声音喑哑,但语气却不容置喙。
“不想嫁,方法有许多,何必寻死觅活?”他幽幽地问道。
啊?我愣了愣,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额头的血痂。
他以为陈苡诺宁死不做冲喜的媳妇?
“不是不想嫁你,是……”是陈苡诺不想去大户人家当小奶嬷啊。
话还没说完,就听到外面一个男人大声嚷嚷,“娘,里正孙老爷突然没了,他儿子来问咱家预定的那副棺材能不能给他。”
“真是晦气!”温白氏接话道,“咱家用不着那副了,让他拿去,哎,他怎么突然没了?”
“哦,对了,刚才有人送来这个,说是给七爷的,是给你的吧?塞我手里就急匆匆走了。”我从衣襟里将小布包拿出来。
他示意我打开,我抖了抖,里面有一些沉甸甸的碎银子,还有一沓卷起来的黄纸。
“黄表纸?这不是通阴的祭祀品吗,怎么还有人送你这个?是怕你没钱上路?”我有些哭笑不得,哪有人送黄纸的。
“你也知道这通阴阳。”他的笑很快收敛,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沓黄表纸。
当然知道,怎么说我也是专业人士,我的硕士专业民俗学,研究方向就是殡葬,虽然这是巨冷门专业,但拿奖学金很容易,而且从进入大学开始就在殡仪馆兼职赚钱,工作环境清幽,空气也好,上班大部分时间都很闲,包吃包住。主持葬礼,主家还会封红包,处理特殊仪容报酬更高,我上学不仅没花多少钱,还攒了一点小存款,除了找不到对象以外,没任何缺点。
“你想不想挣银子?”温瑰行问道。
“当然啦。”要是有银子,陈苡诺还至于这么惨吗?
“你去帮我打听里正孙老爷的事,这些银子就给你。”他声音虽然虚弱,但气势却像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。
“你都这样了,还惦记着吃瓜啊。”我忍不住吐槽,“这缺医少药的年代,猝死太常见了,有什么好打听的。”
他微微眯了眯眼,那双沉沉的黑眸中又出现那种夹风带雪的冰冷,连带着他唇边若有若无的一丝笑,都变成了冷笑。
这表情让我头皮发麻。
“我现在就去。”
他手指微动,将黄纸叠成小小的空心三角形,他的手法很特别,我以前没见过。
“你带在身上,如果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,就把黄纸拿出来化掉,这里的人信奉鬼神,有很多忌讳。”
我伸手去接,“化给哪路仙家?不念宝诰人家收得到吗?”
“你懂得还不少。”
我刚要跨出门,身后就传来他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:“把你头上的伤遮一遮,免得外人觉得你宁死不嫁。”
哟,秀才公子还怕被嚼舌根。
白河村百余户人家,里正孙老爷是当地财主,他的猝死惊动了整村人。
尤其是七月半鬼节刚过,这个村的人比较信奉鬼神,暗地里流言四起。
温白氏见我要跟去,拿了条藕色的半旧帕子给我包了头。
在孙老爷家的院子里,来帮忙的女人们聚在偏院。
我心里记挂着打听孙老爷的死因,抬头看到有人在匆忙布置灵堂,赶紧走过去接活儿。
家丁忙得脚不沾地,将白布和针线篮子塞给我就走了。
温白氏看我主动揽活儿干,悄声道:“孙家出了名的抠搜计较,你帮着做活儿也不会给钱的。”
“没事,我就闲着帮帮手,不耽误娘你聊天。”
这次不给钱不要紧,要是做得好,名声打出去了,将来还怕接不着活儿吗。
温白氏瞪了我一眼,却惊讶道:“你这手艺这么巧?”
那当然,这对我来说,闭着眼都能做。
纸人纸马在北宋时已经形成了体系,源于北宋时期发达的手工业和造纸术,流传下来的规矩自然也不少,但不是专门学过的也不甚了解。
我扎的手法是后世审美,个人认为几经迭代,要比当时的简单技法好看很多。
几个大娘都新奇地过来看我折纸,主家陆陆续续出来了孝子。
那些披麻戴孝的子女一溜儿出来十几个,最小的还在襁褓中。
这阵仗看得我瞠目结舌。
“生这么多,难怪会……”有人鄙夷地哼了一声。
“听说是因为跟张寡妇厮混,那张寡妇正是虎狼之年,他这老身板怎么受得了,就……”
“就什么?汪大娘你说话只说一半的?”
我皱了皱眉头,小声嘀咕道:“马上风?”
汪大娘吓了一跳,盯着我:“这可是你说的,我可没说。”
说就说呗,我又不是没见过这种类型猝死的人,如果抢救及时,还能生还的。
“苡诺,你怎么懂这么害臊的事儿?”温白氏疑惑地问。
“咳……娘,这不是什么害臊的事儿,《难经》里有记载,脱阳者见鬼,这脱证的俗称就是马上风,幼时学过。”
大学也算幼时吧。
孙老爷这样的土财主,担着基层小吏的官职,帮着官家弹压乡民、收缴赋税,家里养的小妾通房倒是多,但也没几个真心伤感的,还没到半夜,就各种理由溜到后堂去了。
有两个丫鬟倒是哭,一边哭一边跪着烧纸,偷眼看着主家都走了,才悄悄地凑在一起低声抽泣。
“都怪你,引那个张寡妇来家跟老爷私会。”
我跟上去坐在侧边的帘子后面,周围一大堆花圈把我遮住,她们没看到我。
另一个丫鬟左右看了看,有些害怕地悄声说:“关我什么事,她跟咱们老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,我也是听老爷吩咐才去找她来的,要说都怪你。”